杜甫:又呈吴郎
《 又呈吴郎 》 作者 :杜甫 原文 : 堂前扑枣任西邻,无食无儿一妇人。 不为困穷宁有此?只缘恐惧转须亲。 即防远客虽多事,便插疏篱却甚真。 已诉征求贫到骨,正思戎马泪盈巾。 注释 : 1、呈:呈送,尊敬的说法。这是用写的一封信,作者以前已写过一首《简吴郎司法》,这是又一首,所以说“又呈”。作者用了小辈给老辈的“呈”让吴郎更易接收。 2、吴郎:作者的一个亲戚,辈分比作者小,郎则是对人的爱称。 3、扑:打。 4、任:放任,不拘束。 5、西邻:就是下句说的“妇人”。 6、不为:要不是因为。 7、宁有此:怎么会这样做这样的事情、呢?宁:岂,怎么。此:代词,代贫妇人打枣这件事。 8、只缘:正因为。 10、恐惧:害怕。 11、转须亲:反而更应该对她表示亲善。亲:亲善。 12、即:就。 13、防远客:指贫妇人对新来的主人存有戒心。 14、多事:多心,不必要的担心。 15、便:就。 16、插疏篱:是说吴郎修了一些稀疏的篱笆。 17、甚:太。 18、征求:指赋税征敛。 19、贫到骨:贫穷到骨一贫如洗。 20、戎róng、马:兵马,指战争。 翻译 : 草堂前的枣树任由西邻打枣, 她是没有饭吃没有儿子的一位妇人。 不是因为穷困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? 只因为不让她变恐惧所以需要转变你的态度,变得可亲。 那妇人防着你虽然是多心, 但你在枣树周围插上稀疏的篱笆就显得太较真了。 贫妇人已经诉说过了因为赋税的征求而一贫如洗, 我不由想到现在战乱带给百姓的灾难而眼泪打湿了衣巾。 赏析 : 诗的第一句开门见山,从诗人自己过去怎样对待邻妇扑枣说起。“扑枣”就是打枣。这里不用那个猛烈的上声字“打”,而用这个短促的、沉着的入声字“扑”,是为了取得声调和情调的一致。“任”就是放任。之所以要放任,第二句说:“无食无儿一妇人。”原来这位西邻竟是一个没有吃的、没有儿女的老寡妇。诗人等于是在对吴郎说:“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穷苦妇人,我们能不让她打点枣儿吗?” 三四两句紧接一二句:“不为困穷宁有此?只缘恐惧转须亲。”“困穷”,承上第二句;“此”,指扑枣一事。意思是:“如果不是因为穷得万般无奈,她又哪里会去打别人家的枣子呢?正由于她扑枣时总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,所以我们不但不应该干涉,反而还要表示些亲善,使她安心扑枣。”这里说明杜甫十分同情体谅穷苦人的处境。陕西民歌中唱道:“唐朝诗圣有杜甫,能知百姓苦中苦。”说的正是杜甫。以上四句,一气贯串,是杜甫自叙以前的事情,目的是为了启发吴郎。 五六两句才落到吴郎身上。“即防远客虽多事,便插疏篱却甚真。”这两句上下一气,相互关联,相互依赖,相互补充,要联系起来看。“防”是提防,心存戒备,其主语是寡妇。“远客”,指吴郎。“多事”,就是多心,或者说过虑。下句“插”字的主语是吴郎。这两句诗是说:“那寡妇一见你插篱笆就防你不让她打枣,虽未免多心,未免神经过敏;但是,你一搬进草堂就忙着插篱笆,却也很像真的要禁止她打枣呢!”言外之意是:这不能怪她多心,倒是吴郎有点太不体贴人。她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,吴郎不特别表示亲善,也就够了,却不该还要插上篱笆。这两句诗,措词十分委婉含蓄。这是因为怕话说得太直、太生硬,教训意味太重,会引起对方的反感,反而不容易接受劝告。 最后两句“已诉征求贫到骨,正思戎马泪盈巾”,是全诗结穴,也是全诗的顶点。表面上是对偶句,其实并非平列的句子,因为上下句之间由近及远,由小到大是一个发展的过程。上句,杜甫借寡妇的诉苦,指出了寡妇的、同时也是当时广大人民困穷的社会根源。这就是官吏们的剥削,也就是诗中所谓“征求”,使她穷到了极点。这也就为寡妇扑枣行为作了进一步的解脱。下句说得更远、更大、更深刻,指出了使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又一社会根源。这就是“安史之乱”以来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乱,即所谓“戎马”。由一个穷苦的寡妇,由一件扑枣的小事,杜甫竟联想到整个国家大局,以至于流泪。这一方面固然是他那热爱祖国、热爱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;另一方面,也是点醒、开导吴郎的应有的文章。让他知道:“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,苦难的人还有的是,决不止寡妇一个;战乱的局面不改变,就连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不见得有保障,我们现在不正是因为战乱而同在远方作客,而你不是还住着我的草堂吗?”最后一句诗,好像扯得太远,好像和劝阻吴郎插篱笆的主题无关,其实是大有关系,大有作用的。希望他由此能站得高一点,看得远一点,想得开一点,他自然就不会在几颗枣子上斤斤计较了。读者正是要从这种地方看出诗人的“苦用心”和他对待人民的态度。 这首诗的人民性是强烈而鲜明的,在通常用来歌功颂德以“高华典雅”为特征的七言律诗中,尤其值得重视。诗的艺术表现方面也很有特点。(m.taiks.com)首先是现身说法,用诗人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启发对方,用颠扑不破的道理来点醒对方,最后还用诗人自己的眼泪来感动对方,尽可能地避免抽象的说教,措词委婉,入情入理。其次是,运用散文中常用的虚字来作转接。像“不为”、“只缘”、“已诉”、“正思”,以及“即”、“便”、“虽”、“却”等,因而能化呆板为活泼,既有律诗的形式美、音乐美,又有散文的灵活性,抑扬顿挫,耐人寻味。 清人卢德水说:“杜诗温柔敦厚,其慈祥恺悌之衷,往往溢于言表。如此章,极煦育邻妇,又出脱邻妇;欲开导吴郎,又回护吴郎。八句中,百种千层,莫非仁音,所谓仁义之人其音蔼如也”(《读杜私言》)。全诗正是在这种委婉曲折的夹叙夹议中来展现诗人的心理和品质的。诗作表达了杜甫对穷困人民的深切同情。
《又呈吴郎·杜甫》原文与赏析
杜甫 堂前扑枣任西邻,无食无儿一妇人。 不为困穷宁有此?只缘恐惧转须亲。 即防远客虽多事,便插疏篱却甚真。 已诉征求贫到骨,正思戎马泪沾巾。 杜甫居夔州时,原住在瀼西草堂,后迁往东屯,将原草堂让给一个吴姓亲戚住。从诗题称其为“吴郎”看,当较杜甫年轻;用“呈”字,含有尊重对方之意。用“又”字,乃因以前已有《柬吴郎司法》一诗。此诗就老妇人扑枣事,以诗代信,劝吴郎应以仁慈为怀,时艰为念,准其扑枣。写这样一首诗的确颇费苦心,既要照顾吴郎之自尊心,又要达到使老妇人放心扑枣的目的,诗中又不能流露一点自以为高明的教训人的口吻。对扑枣妇人,杜甫是一腔菩萨心肠;对吴郎,杜甫是一片挚友、诤友之坦诚。 第一联是写自己居此时任凭老妇人来扑枣之由。“任”是任凭,即自己从不干涉。为什么如此待她呢?因为她是一个可怜的妇人,无儿,无食。借此以打动吴郎的心。第二联是讲自己对老妇人的态度,因为她是一个孤身妇女,不穷不会做这样的事,因而不但任她打枣,而且对她表示亲近、体贴,使她毫无恐惧之感。以上四句从自己这边说,极尽体贴、关怀、理解之情。杜甫如此说,不是卖瓜自夸,而是为了启发、开导吴郎,希望吴郎也能如此对待老妇人。下四句即从吴郎这边说。“即防”句,是说老妇人对你不免有所提防,其实她是多虑,谅你还不至于真的会干预她;“便插”句说吴郎:你搬来后,尽管随便插上几根篱笆,她就认为真是防她了。称之为“疏篱”,谓之为“多事”、“却甚真”,都是极力回护吴郎面子和自尊心的言词,杜甫之用心可谓良苦矣。第四联笔势宕开,不再粘滞于扑枣之事,而是引导吴郎把眼界放开,敞大襟怀。“已诉”句,是说我早已向你说过,官府的租税诛求,已使千千万万百姓很穷了。“贫到骨”,极言贫之甚也。这样用“骨”字,是出于群众口语,杜甫在很多诗中用过,如“路有冻死骨”,“疏布缠枯骨”,“穷愁但有骨”,“三年奔走空皮骨”。这是从更大的方面激发吴郎的同情心。“正思”句,是说百姓之苦,还远没有尽头,我们这些还能有碗饭吃的人,只要想一想眼前“万国尚戎马”的局面——有戎马,就有战乱,有战乱,就有军需,军需从何出?出自百姓的租税。现在的租税,已是“刻剖及锥刀”、“一物官尽取”了。再这样下去,百姓将何以为生呢?戎马不止,租税不已;租税不已,民困无有尽头——不正该为此而洒泪沾巾吗?又何苦计较堂前那几颗枣子呢?这句是晓之以理。这两句,杜甫说得剀切、诚恳,简直要把心掏给吴郎看。这种胸怀,我们在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中已经感受到了,晚年诗中类似的诗句还有“枣熟从人打”、“减米散同舟”、“遗穗及众多”等。杜甫晚年,已是“奔走苦不暖”、“饥借家家米”的老人了,胸襟尚且如此,其“穷年忧黎元”,实不虚也。 杜甫此诗,意在开导吴郎,而开导必须言辞委婉,此诗之妙亦即在委婉:首先是因心地善良、富同情心,故而出言委婉,既体察了扑枣妇人的苦衷,又照顾到了吴郎的面子。其次是诗的构思委婉,不能不说扑枣事,又不能粘滞于扑枣事;不能不说自己原情,又不能卖瓜自夸;不能不说吴郎插篱事,又不能说得太直。这些关系处理得十分好。再次是造句遣词委婉,诗中用了一系列关连性词语(如中二联),用了一系列可以触动人怜悯之心的词语(如无食无儿、困穷、恐惧、多事、甚真、贫到骨、泪沾巾),锤铸了含义深婉的多层次诗句。真正做到了以委婉之言达委婉之情,使委婉的意象、委婉的氛围笼罩全篇。 杜甫一生信奉儒家的仁学思想,这个“仁”,虽说是从儒家继承来的,但却有所发展,有所升华,其主要标志有二:一是仁下不仁上,所谓“愿分竹实及蝼蚁,忍使鸱鸮相怒号”(《朱凤行》)是也;二是真心诚意地,自始至终地信奉、实践。《又呈吴郎》再具体、生动不过地体现了这一点。 此亦一简,本不成诗。然直写情事,曲折明了,亦成诗家一体。大家无所不有,亦无所不可也。此妇素来扑枣,畏生客不至,此本人情,却谓其多事; “便插疏篱”,防其扑枣,本属多事,却云“甚真”,谓避嫌宜尔也。皆善巧方便语,本意只是要吴郎任其扑枣耳。至末说此妇之苦,而又推开去,见天下可哀者多,不止一妇。盖前面为此妇,觉婆心太切,须如此收,极得口角。读此诗见此老菩萨心。 (王嗣奭《杜臆》卷九) 卢世曰: “杜诗温柔敦厚,其慈祥恺悌之衷,往往溢于言表。如此章,极煦育邻妇,又出脱邻妇,欲开示吴郎,又回护吴郎。八句中,百种千层,莫非仁音,所谓仁义之人,其言蔼如也。” (仇兆鳌《杜诗详注》卷十二引) 首句提破,次句指出可矜之人,下皆反复推明所以然。……末又借邻妇平日之诉,发为远慨,盖民贫由于“征求”,“征求”由于“戎马”,推究病根,直欲为有民社者告焉,而恤邻之义,自悠然言外。(浦起龙《读杜心解》卷四)